不走的時鐘最準和跳蚤的耳朵在大腿上的故事
我最近曾訓練一批國際減碳認證的專案開發人員,幫助一個機構建立內外部的永續淨零碳資產團隊。在課前問卷中,我問了2個問題:
- 不會走的指針時鐘最準,因為一天會準兩次。
- 抓一隻跳蚤,叫跳蚤跳,結果不跳,所以我們的結論是:跳蚤的耳朵長在大腿上。
這兩個問題,都是科學的思辨公案,兩者看起來都是事實,但是都是錯誤的謬論,而且可以誤導很多人。從數字上看來是正確的,但違反了倫理、道德。每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有一套搶救地球的理論,但是缺乏通盤與人道的考量,可能越搞越糟。
就像減碳淨零救地球一樣,很多原住民因為蓋水庫水力發電、造林的減碳計劃而被迫遷村、流離失所,台灣也為了光電犧牲大量農地,成為潛在的迫遷離農和糧食危機。看起來犧牲少數人,挽求其他人,是正義的。復仇者聯盟中的滅霸(薩諾斯),彈指之間消滅一半的人,也是一種「公正轉型」,當事人理直氣壯,為了搶救所有人類。
5月5日謝金河主持的「數字台灣」(在壯闊台灣的路上 獨家專訪童子賢 謝金河 童子賢)受到很多媒體的引用,因為一日賴政府閣揆人選童子賢和謝金河唱和「核電讓台灣再壯闊」。
節目一開始,「老謝一周政經點評,主計處公布台灣貧富差距66.9倍,台灣財富拉大過程中,經歷了什麼樣的波段?全世界保時捷第一季衰退,台灣卻逆勢成長,台灣全世界法拉利占比最高的地方?台灣人存款越來越多,11萬人資產破億,台灣錢淹到天花板了?下一波會有新十大建設,再創台灣經濟高峰?」(擷取自YouTube說明)
猛一看導言,以為談的是台灣社會最大的定時炸彈「貧富差距加大」,老謝唸了一大堆數字,我在YouTube來回反覆看了好幾次,這些數字之間沒有關係,但是被串在一起,結果是會更擴大貧富差距。老謝侃侃而談,言之成理。但我聽了之後,感覺怎麼要讓台灣的貧富差距的鴻溝更加壯闊?
童子賢一開場就以賴清德當選後,第一個找他當行政院長,他考慮了24小時,拒絕了,理由是不想去盤點他和家人的手表、財產登記。這一來他把所有觀眾都震住了,因為這位閣揆第一人選,他會說什麼?這可能都代表了賴清德準總統治國理政真正的意志。
童子賢講了他原來是反核,現在知道要減少二氧化碳排放,核電有多好,是必須的選擇,所以全力支持核電,核二、三要延役,還要蓋新的核電廠,如小型模組化核電廠(Small Modular Reactor,SMR),或是芬蘭的OL3超大型的核電廠。
台灣真正需要的是美國的地熱技術
按照台美核能和平利用合作協定,台灣是美國的核子殖民地,要搞核,先要美國同意再說。原來1990年初期,核四國際標要用法國的核電廠,後來美國前國務卿下台後擔任貝泰工程的董事長,來台灣見了李登輝,就改為美國奇異公司得標。如果台灣不想讓美國不高興,就別談OL3。
我不知道童子賢知不知道OL3和SMR在電力系統上,這兩者是大小機組相互矛盾的設計,台灣不能既要大,又要小。小型模組化核電廠是為了安全、調度需要。芬蘭在北歐電網中,蓋大型模電機組,因為北歐水力充沛,大型機組跳機,可以放水瞬間補足。SMR則是以最多300MW(百萬瓦)的反應器,美國投資SMR的公司,只通過SMR的設計認證,今年2月已經破產了(美聯社新聞,直接衝擊拜登的清潔能源政策),當然是技術、成本過不了關,乏人問津。最近臉書上有一則騙人的「桌上型核融合發電」的廣告,或許符合「得核融合者得天下」之論。
按照美國能源部的均化電力成本2022年報告,(註:電力是長期且關係到民生國安的重大投資,均化成本是將電廠從興建到除役的全生命週期成本,平均到每度電的成本)顯示到2027年新建的電廠,已經沒有核電廠的影子(NB,Not Built),也沒有超超臨界的燃煤電廠、生質能電廠、離岸風力、水力電廠。至於儲能電池、複循環渦輪,因為產能利用率(Capacity Factor)只有10%,所以其成本非常高。而天然氣複循環機組,產能利用率則為87%。

美國是自由市場國家,都是民營的,蓋電廠的唯一目的就是經濟效益才能賺錢。童子賢說,台灣有企業主宣稱要自己蓋核電廠。就去蓋吧,誰蓋,誰家股票就會暴跌,或是倒閉。去看看美國奇異、西屋的核電部門被日本日立、東芝買下了,其下場是日立奇異碰上了311核災,接下來東芝西屋也宣布破產。
我很擔心台灣的企業在這些沒有長遠眼光的人手中,前景堪憂,不知道謝金河是否知道?
從美國能源部的均化電力成本表,可以看到天然氣複循環機組的產能利用率是87%,地熱是90%,代表這些才是成本低、效率高的主力發電機組,離尖峰用電都在供電。台灣的天然氣發電產能利用率才6成,遠不及基本的要求。產能利用率低,台電當然會虧本,童子賢不會連這道理都不知道吧?
另外產能利用率高達90%的地熱,每千度均化成本是$37.43,合台幣1213元,平均1度電1.213元,比現在台灣老朽核電的發電成本更低(台灣核電廠至少低估1兆的除役,再加1兆以上核廢料處理成本,台灣真正可以賺錢的應該是拆核電廠,不是建核電廠)。台灣可是地震與地熱大國,當然應該好好發展,台灣的地熱,這才會讓台灣的電力成本降60%以上,童子賢怕電價更便宜,不敢談地熱嗎?
核電需要高碳排的火力備援,不可能減碳
童子賢說核電可以減少火力電廠、減碳,看起來沒毛病。但是在電力系統中,核電每年必須2、3個月歲修,要靠誰來補?核電,當然不行,因為核電本身無法快速升載,啟動到全功率少則24小時,多則48小時,甚至72小時,有很長的臨界(中子連鎖反應提高功率的過程)。
台灣之所以有台中火力電廠這個全世界排碳最多的電力怪獸,是因為配合核電廠而生,原來是要蓋在宜蘭蘇澳,被陳定南擋下,才被趕到台中。因為6個核電機組要輪流歲修,就要用大型燃煤來補歲修的缺口,這是80年代3座核電廠陸續上線後的必要之惡;同時又因為電太多,所以建了昂貴的明潭抽蓄電廠,把晚上太多的電拿去抽水,白天放下來,利用水的動力帶動渦輪機發電。
當年大家都認為抽蓄發電太貴,1度要12元,以1980年代的物價,1公升汽油才7元,吃一頂自助餐只要20元,真的是天價。
只看核電發電量大,以為不會排碳,卻不知要火力電廠配套,會排放更多的碳,以及壓低電價,會讓火力電廠污染的社會成本無法攤提到電費中。
童子賢說外國電價有多貴,歐美國家有自產能源、自有核火發電技術與原料,再生能源更不在話下,其發電成本遠低於台灣,電價貴是把外部成本內部化,加上了環境、能源、生態、公共衛生的成本後的電價,所以比台灣貴。
就連中國的工業電費是民生電費的2倍,因為中國政府想到騰籠換鳥,把高污染、耗能、工傷多的產業換掉。童子賢卻主張用核電後,電價可以便宜30%。第一,我不知道這位知名的企業家是怎麼算出來的;第二,低電價、高污染、高電力排放,只會吸引高污染、高耗能、低附加價值的產業來台。
童子賢的核電好棒棒理論,就像是「證明跳蚤的耳朵長在大腿上」的邏輯是一樣的。
我之所以會用「不會走的時鐘」、「跳蚤的耳朵在大腿上」這兩個科學謬論公案問要學永續淨零的學員,因為他們不能只單方面的看局部的「事實」以偏蓋全,而忽略了整體的發展、因果關係,和長期產生的後果。
歐盟是一個多元且文明的國際組織,其「使用國際碳信用法規」明文規定,核電不得成為減碳的專案,這不是歐盟的意識型態問題,而是這些方法的副作用、後果遠大於減碳的利益。
台灣經常用單一標準來判斷利弊,政府、企業資訊又不透明,或是經不起挑戰,所以經常造成受益者少而集中,受害者卻是社會大眾,這也是造成貧富差距加大的主要原因。
面對減碳淨零,必須有永續的全盤思考
聯合國的21世紀議程,後來成為2000-2015年的千禧發展目標(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, MDGs),和2015-2030的永續發展目的(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, SDGs),設定了多元的目的、目標、指標。MDG有8個目的(Goals),SDGs則有17個目的,169個目標,和230個指標,必須有量化的基礎,而且是前瞻性的,有時間期程的。
在所有的氣候公約、東京議定書、巴黎協議,一講到氣候(溫室氣體)調適(climate (Greenhouse Gases) mitigation),後面一定跟著永續發展,或永續社會、經濟。
簡言之,減碳是為了永續,如果減碳的目的(SDG 13 氣候行動)而傷害了其他的永續目的,就不能成立。例如我正在開發的「台灣小農種碳專案」,目的是為了減碳,SDG 13是強制量化的目的,在黃金標準國際減碳認證的流程中,明文規定不得違反任何一項SDG,例如小農的減碳活動,如果讓糧食減產高於5%(除非有特殊的天災人禍),這就違背了SDG 2 免於飢餓(糧食危機),因為土壤有機碳增加,則土地更健康,產量也會增加。此外,SDG 5 性別平等也幾乎是強制要求。
即便是卑微的小農,做的是無足輕重的減碳氣候行動,也要遵守所有SDGs的條條框框規範。而且更重要的是,必須不斷召開「利害關係人諮詢會議」,用淺白的非技術性語言與一般利害有關的公眾溝通,認證的資訊也要透明,防止漂綠(anti-greenwash),宣傳也要照事實來講,不得誇大不實。
我個人不反對任何發電方式,因為我很自私的要用電,越便宜越好,越不會停電越好。但是電源開發、輸配必然可能對部分人產生負面影響,我們要事先知道到底影響、後果是什麼。
台灣只有土地公不答應核電
我希望童子賢先生不用多去問太多專家,只要去問台大陳文山教授,海洋大學李昭興教授,和中央大學李錫堤教授,請他們指出台灣哪裡有8公里半徑內無斷層的所在?
國際核電廠安全標準在半徑8公里內不得有斷層(不論死活斷層),台灣根本沒有一個這樣的廠址。過去台灣能蓋,是基於美國地質調查局的認為台灣核電廠周邊沒有斷層的錯誤報告(https://pubs.usgs.gov/of/1975/of75-41/)不論從當年或現在看,都是嚴重錯誤,核一二廠的南邊就是大屯火山群,在1960年代,金山還有泥火山,核二廠核島區下方還有硫磺泉。)
此外1867年的基降海嘯、金包里大地震,就是在核一、二廠之間的「山腳斷層」所造成,而山腳斷層超過100公里,還可能與硫球海溝相連,未來仍有機會發生大地震、海嘯。
台灣既然沒有蓋核電廠的安全基地,蓋核電廠、核能安全、核廢料妥善處理、核電減碳…全都是假命題,就像我作夢想成為NBA球星一樣不切實際。
但是數字總可以騙人,我也可以說我才18歲,身高2.2公尺,體重100公斤…… 這都是假的,我憑這些數字可以去打NBA嗎?別鬧了。你們富人要便宜的電價,就要倒霉的台灣人全體承擔沒完沒了沒辦法處理的核廢料(如果童子賢認為有處理核廢料的方法,歡迎再提出來,回答5W,2H即可),富人拍拍屁股走人,留下的是陪伴核災、核廢料走不掉的台灣人。大概就是核災歲月、異塵餘生的綜藝體連續劇吧。
我從來不反核,只是反詐騙、反流氓。要知道核電是否是詐騙,先問問台灣有蓋核電廠的合格土地嗎?(半徑8公里沒有斷層的鐵律)如果沒有,就講要延役、蓋核電廠,不就是要台灣人集體接受核災、核廢?我無法苟同這種無知的詐騙、耍流氓行徑。
*作者為綠色消費者基金會董事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