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應日本友人的邀請,到仙台的日本東北帝大講學二個月,也首次對日本文化稍有切身體驗。日本人的敬業與執著,似乎是很多與他們有深度交流的朋友們所公認的特質。是好是壞,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解讀。對筆者而言,我尊敬他們的敬業與執著。也許是因為我有過近距離觀察他們的感受吧。
早年在美國,有二位日本學者先後加入筆者指導教授的實驗室,成為訪問學者。兩位日本學者一位是東北帝大教授,一位是任職產業界的資深研究員。兩位都在日本任職十年以上,獲得出國研究的傑出單位幹部,得以攜眷出國研究二年。我們研究室有數十位成員,包括學者、博士後研究員及研究生,這二位可以說是最有生產力的成員 (the most productive members)。他們每天工作時間幾乎都超過十二小時。尤其是這位帝大教授,除了工作時間長,動手能力也是一流。記得指導教授常找外面的吹玻璃師傅來幫忙製作實驗所需玻璃器皿。但是對於石英製品,由於高溫的需求,能做的師傅就很缺乏,常需等待很久。這位日本教授就動手製作氫氧焰工具,幾週之後,他就開始吹石英製品,驚艷之餘,筆者也開始學吹玻璃。當然,技術還是遠遜於這位日本教授。研究生群中另有位早就加入的台灣留學生,經過二年,進行的題目似乎碰到阻礙,遲遲沒有進展。心灰意冷之餘,似乎有放棄的念頭。指導教授於是請這位日本教授幫忙。在這位學者的重新設計及協助下,研究終於開始有進展。當日本教授結束計劃返日的時候,這個學生的研究也上了軌道,最後终於完成學位。這是筆者首次對日本人敬業的印象。他們認真的精神令人折服。除了用心、執著,他們更會想儘辦法克服障礙。完成任務,才是最重要的工作標準,不會因為身份而有所折扣。
那年應這位教授好友之邀前往講學,此時他已經擔任日本東北帝大系主任。我則已任職州立大學七年,取得終身教授資格(tenured Professor)二年。好友指派他的準副教授 ,估且叫他高教授,跟我學習熱力研究的高溫熱平衡技術。這是我在當年指導教授實驗室所開發的新平衡研究技術。我的好友非常有興趣,但是他的實驗室並無類似系統。在這位準教授及學生的積極協助下,系統迅速建立。我們詳細討論計劃規模,實驗細節及預期目標後,準教授及學生就積極進行。每天我們都有簡單會報,每一週,我會到實驗室了解實際操作並解答相關問題。在一次實驗室討論中,我注意到高教授每隔15分鐘就到工作系統查看,並記錄數據。早年(1990)由於IT(資訊科技)剛剛萌芽,實驗數據能夠用機器記錄已屬先進,我們的實驗數據是由 strip chart recorder(定速數值記錄儀) 自動記錄。我就很納悶的問他,我們的數據都已經隨時間自動記錄下來,為什麼還要人為的記錄呢?高教授很自然的回答説:「老闆特別交代,您來此僅僅二個月,我們有很多計劃的工作,所以我不希望實驗有缺失。萬一記錄儀有任何毛病,我們的實驗數據仍然不會損失。我的記錄便可以使用。如果記錄儀沒問題,那麼我的手記資料也可以是二度確認。」這是非常可靠的思維。顯示出他們為了達到目的,一而再,再而三的把可能會產生的傷害,降到能夠控制的範圍內。
我們的實驗是每天24小時持續進行的。以前在指導教授的研究室,筆者建立的研究系統可以在設訂條件之後,經過3、4小時就完成平衡取得數據。緊接著就可以改變溫度或壓力來進行另一組研究。在趕實驗的時候,往往白天取得五組結果晚上取得三組結果。當時住在學校宿舍,晚上八點會回到研究室取得一個平衡點,手動調整條件後,午夜十二點又得到一組,然後清晨四點又有一組結果。由於記錄儀上可以看到平衡完成,這種成果遠高於其他熱平衡的實驗技巧,例如等分壓熱平衡(isopiestic thermal equilibrium,平均一、二個月達到熱平衡)技術。在東北帝大,這位高教授在實驗室擺了一個行軍床,我問他是不是學生中午休息用的。我是想請他把行軍床移除,避免學生傷害。沒想到他說不是,那是他晚上睡的。原來為了研究,他晚上常常睡在實驗室。我問他家人沒問題嗎?他笑著說,這是很習慣的事。從這位準教授的身上,我又看到日本學者的敬業與執著。當然,有這樣的教授帶頭,整個研究室就是隨時可以看到成員忙着。那是一個讓人覺得很有活力的地方。也是很高產值的研究室。
也許我剛好碰到特別認真的友人,也相信日本也有無所事事、遊手好閒的人。然而,整體而言,筆者觀察到日本人是一群非常有深度的人。看到福島核災的記錄片,災民們排隊默默的領取救災物資,沒有爭先恐後,沒有叫囂喧嘩。既使到了生死關頭,他們似乎仍然堅持著做為文明人的尊嚴。這是不是一種敬業的廣泛意涵呢?